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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不可入樂-談音色


在台灣有一個過世的知名聲樂家。他有一天跟我說, 林 教授,能不能幫我們歌劇工作坊談點東西。我先是推辭,不是因為謙辭,因為歌劇我是外行,不可能給他有多少幫助。他很客氣地說,也許你能丟一些問題,刺激大家思考。后來我去了,面對台灣頂尖的十幾個音樂家,我丟了兩個問題給他們。其中之一是我提醒他們:一種唱法,也就是西洋美聲唱法,占據了主流教育系統100年,這個社會還不照你的方式唱歌,到底是誰出了問題?是你們錯了還是我們錯了?我們常常容易得出一個輕率的結論,以為不這樣唱是因為整個社會的水平很低,整個音樂教育還不夠扎實,這可能都是事實,但是一個這麼簡單的唱法,對西方人是如此嘛,在我們文化體里搞了一百年,最后大多數人不會看五線譜,聲樂之外的人都不會照那樣唱歌,到底誰出了問題?顯然問題不是那麼簡單。還好,那些音樂家還有反省力,最后他們說:可能是我們出問題的幾率比較大。他們問我,你認為問題出在哪里?我給了兩個不同答案,也許也是問題吧。

關於音樂的兩個問題


 


  第一個就牽涉到中國人的音色觀問題。首先我提醒他們,我們看戲,生旦凈末丑,他的發音部位不同,出來的音色也不同。這也就是中國人為什麼能聽戲,因為每一個音色出來,我們就能確定她是旦角,是武旦、花旦、彩旦,但我們今天去聽西洋歌劇,男聲部分就只能是男高音、男中音、男低音之別,用音樂的講法講,它只有音區的差別,沒有音色的差別。而你若要讓中國人的戲曲,生旦凈末丑同樣一個發聲,中國人戲會看不下去。所以要認識到音色在中國人的文化系統里發揮的角色。


 


    第二個我提到音樂表現的問題。西方的音樂表現,是理性的表現。一個透過現象、穿越現象找到所謂的原則、本質的表現。無論什麼時候,都是走向惟一的完美。你看歌劇《茶花女》,茶花女臨將過世時,還是中氣十足。而中國人在此就不然,聽戲曲到這里,只有四個字:氣若游絲。這不是說誰好誰坏的問題,我只想強調,如果你無法說服中國人、或打破中國人在音樂上堅持的特質,否則就不要怪中國人不接受你的東西。


 


許多音樂家說這麼好的歌劇為什麼大家不接受是因為唱洋文嘛!那好,我們就做一出中文歌劇。於是有一次,一些音樂家做了一出中文歌劇《萬里長城》。我們台北師範大學音樂學生去聽了,回來后我問他們怎麼樣?他們說:不知道唱什麼,不是不知唱什麼內容,而是他唱的是意大利文還是中文我們都不曉得。問題在這里,中國人談歌樂的時候有一個前提,字正腔圓。為什麼?因為中國人覺得所有的歌樂都必須兩個東西同時具顯:一個是聲情,聲音的情感;一個是詞情,文學的、歌詞的世界。許多時候甚至必須是詞情先於聲情,才能真正動人。你違背了這個原則,中國人就會沒感覺。這說明什麼?就是有很多現象的存在,在解答音樂、文化的問題時,我們常在表面上看待一個現象的發生,而沒有根底的思索: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發生?也就是我剛才那個問題:為什麼一個唱法教了這麼久,我們還不會這麼唱歌。


 


現在我們把這個問題放大,會不會在整個中國藝術、乃至整個中國文化有很多問題,我們很少從根底上問它為什麼如此,而不是在浮面的嫁接、表現比較上說,到底是中國高還是西洋高。當然,在一百多年來的西風東漸中,作為一個弱勢的中國文化,其實我們已在無謂的比較中直接貶抑了自己傳統的價值。而就音樂來說,這種隱匿與貶抑,很重要的一個是音色問題。


 


  音色是什麼


為什麼要從音色說起?首先是因為中國音樂在這方面有其特質的表現。我想從音樂的表現基礎說起。一般音樂是由哪幾個部分構成的?簡單地講,我們可以把它分做:一個是音的本質,一個是音的流動及音的結合。而音的本質是什麼?作為音的存在,它被認知的條件是什麼。一般認為音被認知,是因為音高,尤其學西方音樂的朋友容易如此,視唱練耳在他那個系統變得非常精準而重要。美術界人一般在看畫展時,不會說這是明度彩度幾度,但在音樂界就要問你今天是調幾度音,是440還是442,音高對音樂人的確很重要。至於音的流動主要是指旋律曲調的敘述。音的結合主要是指和聲、對位等。在這三個區塊里面,如果我們比較不同的音樂系統,會發覺大家對這三個區塊的琢磨各有輕重不同。


 


  就像你在中國水墨畫里面要談到一種豐富外相的色彩,那是不太可能的。因為一般色彩的組合並不是它表現的重點。同樣的,在西方古典繪畫里面,看到線條的流動也不太可能,因為它是面與面結構的呈現。有些民族的音樂,會側重音的流動。中國人就很在乎這種流動。跟我們在繪畫里看到中國人表現的是一種線性藝術一樣,中國人對旋律開展很敏銳。我舉《梁祝》做例,《梁祝》如果從做曲法來看,手法都很簡單,但它為什麼能留下來,怎麼一個主題一分多鐘的東西它在做了二十幾分鐘的發展之后,每一寸都還那麼美。你今天要讓一個西方作曲家來做,他都覺得很難。他可以配器,比如《黃河》鋼琴協奏曲《保衛黃河》那樣,反復十次,旋律都沒變。它在哪里變?在和聲、配器上變。西方人重結合,而中國人不是,幾乎是單向的旋律敘述,但你還覺得層層進展,纏綿悱測呢!一般來講,不同民族,不同音樂系統會在這三個方面各有側重。多數時候,我們談到的都是后面兩個區塊,但是第一個區塊大家都沒有重視。其實,對音樂有了解的人都曉得,世界上其實不止有一個音階系統。


音色是什麼?用現在話來講,就是我們現在調查犯罪所用的那種聲紋對比。這是認知一個音的最基礎標準。比如我今天在這兒講話,各位都不會注意到我的音高,因為我的音高不在DOREMI這些固定的音高里面,但你們一定會曉得我的音色。明天我談不同的主題,你也一樣會想到這就是林某人的聲音。


這樣一個基準,也就是我們在認知樂器上面為什麼把這個叫小提琴、那個叫大提琴,這叫琵琶那叫二胡的原因。大提琴那麼大,小提琴那麼小,我們為什麼叫它提琴,因為音色是相同的,音色為什麼相同,是因為用共同的材質構成的,於是它們產生同質性的音色。如果我們認知一個音的基準是音色的話,那麼任何音樂系統都應該追求它認為美的音色。一把小提琴為什麼會貴到一、兩百萬美金,而一把爛的只有幾十塊,最大的差異是音色。所以在音樂的流動與結合中,要求一個美好的音色是所有音樂都追求的。但更進一步的問題在哪里?首先是:什麼樣的音色才是美好的音色?


 


 


舉例講,我在大陸買過非常好的CD,后來發現知名錄音師錄民族音樂時,大多數都錄錯了,他用聽西方音樂的耳朵來錄民族音樂時,民族樂器該有的自然、溫潤的音色就不見了,反而帶有一種金屬、亮麗的聲音。因為第一個問題是:什麼是好的音色?而第二個可能更重要的則是,到底有多少好的音色?會不會日本人要的音色跟中國人不一樣?中國人要的音色跟西方人不一樣?這一點可能才是很多音樂之所以風格不一樣、不同音樂系統在具現它內在生命情懷不同的一個最重要依據。如果是這樣,會不會有多少音樂系統,也就有多少不同的音色呈現。這樣的思索,在我做中國音樂研究中間,發覺答案是明顯的。以這樣一個切入點,可以透過音樂,解讀更深厚的中國文化!


 


 


中國音樂的音色表現


 


  我認為中國音樂里的音色表現,不僅是富於特質的,而且是豐富的。中國音樂里的音色多元,我常用一句話說明它:無聲不可入樂。比如說戲曲。宋元以來的戲曲是一門重要的表演藝術,在戲曲角色里你會發現,我們和西方有明顯不同。生旦凈末丑,發聲部位不一樣,出來的音色不一樣。所以我們還沒聽他演些什麼,那種形象的感覺就已出來了。一切那麼直接,老生要蒼,小生要手無縛雞之力或半陰不陽。在中國戲曲,演老人就是老人的音色,小生就是小生的音色。再加上凈角就更有趣了。千生萬旦,一凈難求,要聲如洪鐘,才會顯出英雄或是大奸大惡的氣概。中國人為什麼能聽戲,就是這樣,我們即使閉著眼睛也能聽出角色。一個丫鬟的音色和公主的音色會不一樣。而你看《茶花女》,一個小姐和一個丫鬟沒什麼不同。這和好坏無關,中國人就是喜歡這樣。我們甚至形成一個認知:一個角色不夠分明的戲,就不是一個成型的大戲。


無聲不可入樂在哪里能體現呢?就在中國打擊音樂的豐富性上。打擊樂在西方一直是邊陲,一個交響樂團那麼大,兩三樣稀稀松松的打擊樂器,一直到近三十年,才漸漸把打擊樂當成一個獨立形態。在中國音樂若去掉了打擊樂,不曉得它要干嘛?從傳統的鐘磬一直到民間的鑼鼓,沒有這個東西就缺了一大塊。中國的打擊樂形式可能是世界上最多的,我問過一位打擊樂專家,中國的打擊樂到底有多少?他說,寬鬆一點說是六百種,細分大概一千種。而打擊樂最重要也可能最根底的表現就是音色。今天一個旦角出現時,一定要配小鑼,很柔性,她唱:奴家今年一十六,柳枝輕搖,蓮步細舞地走來,配上小正合適,如果大鑼一聲,什麼美感都沒了。而中國的打擊樂借用西方術語來說的話,它還有進行式和中止式!因此,梅蘭芳都不敢得罪打鼓的,他不給你定最后一下亮相的,一逕地直打(進行式),你腳都沒法落,沒法完成最后的亮相。中國的打擊樂太精彩,精彩到早在漢代,它就可以變成一個獨立的音樂形態。如《鴨子拌嘴》,全部是打擊樂,你很容易想象是一群鴨子在吵架,非常形象對不對?像這樣的音樂是唱不來的,因為它主要是音色的組合,而那個音色就是打擊樂本身的聲音。


 


中國人對音色的重視自先秦時候就已經存在。樂器分類,八音是指:金、石、絲、竹、匏、土、革、木,我們過去一些音樂學家說,這樣的分類是不科學的。的確,它不像西方物理學式的分類,不按操作法分,所謂吹拉彈唱,也非結構分類。這種分類事實上是一種音色分類。因為不同材質會產生不同音色。所以過去擊鼓攻之鳴金收兵,非常清楚,絕對不會聽錯。


再有什麼地方可以看到中國人音色系統豐富,那就是音色變化。一個音色變化豐富的樂器,才可能在中國音樂中擔任重要角色。比如鋼琴,表現力非常豐富,可恰好在音色這一環是缺變化的。放在中國,命運就受到影響。而中國樂器,我們先說古琴,有泛音,散音、按音的分別。像琵琶有四條弦,纏弦、老弦、中弦,子弦,子、中、老就非常有生命的味道。子弦有子弦的味道,孩子的世界是怎樣,我只要這樣在子弦彈一下《妝台秋思》,有點閨怨,有點撒嬌,你就有感覺,對不對?屬於在座各位大學生的感覺。但同樣的音高、同樣的結構,我們再來聽中弦,一出來就是在座中年人的世界。再聽老年,白頭宮女話天寶的世界,對不對?哀莫大於心死。你看音高、旋律一樣,只因為我們在不同的四條弦上出了變化,我們可以從16歲走到66歲。所以看一個音樂家彈曲子,這個音到底要放到哪條弦,其實就決定了生命情境要放在哪個位置。


 


 


笛子在中國樂器里音色變化很特殊。我們曉得笛子內貼了一個竹膜,這就使得它產生一個有意思變化,聽到低音區,竹膜聲音明顯變強,在聽覺上,會感覺聲源離我們近;遇到高音區,竹膜聲會不見,我們聽覺上會覺得它在遠處。一首樂曲有高音低音,因此就會時遠時近。為此,中國長笛也就產生一個不同於西洋長笛更特殊的空間感。如《妝台秋思》,讓笛子不僅在音高上面可以有高低的表現,還會有前后縱深的效果,顯得很立體。坦白說中國音樂這樣的一種表現,放在西方音樂美學體系中是一個不良的表現,因為音色不統一,但是在中國它卻是很優秀的。理由也一樣,音色多變化。所以同樣一種現象,因為不同的美學系統,就會得到不同的價值判斷。比起西方,中國的音樂是多元的,它無聲不可入樂,任何音色只要放在一個樂曲里面適當位置,一般認為的噪音也會成為樂音。像《霸王卸甲》、《十面埋伏》,如果沒有那些噪音,戰爭像什麼,像小女生打情罵俏,完全無力,對不對?而在西方,它對音色的講究,比較趨向惟一的,某種特定美的追求。


 


  中國音色表現的第二個更內涵的則是音即一切的音色觀。就像我們在寫書法,一個人的書法好坏,是具現在一筆上的,也就是音色的表達是在音色里就完成的,不需假借任何外在的旋律、曲式、結構的發展。音色里的實音、虛音、合音,就有層次。如《思春》,藉由一個音的五種音色變化就可以帶出心有戚戚,但欲言又止,最后終於傾吐出來的心情變化。一個音在這里事實上就具足了一切。


就中國音樂音即一切的音色特質,我想作幾點簡單介紹。我們剛才講,任何音樂系統都有它喜歡的音色。中國音色雖然比較多元,但還是有它基礎音色的存在。這基礎音色跟桐木音色有關。中國人在音樂上比較不講究共鳴,它要的是材質本身的音色。而梧桐軟硬適中,較能傳達出很淳厚中和的感覺,而在這點基礎上再做變化。


 


  中國音樂重視音的本質,以《陽春》為例,它所以有那種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感覺,就因琵琶多骨少肉的音色,是不是?這首曲子不能拿到吉它上彈。也許當吉它跳出第二十個音時,它第一個音的共鳴恐怕還在那里。所以吉它很適合伴奏,而琵琶只能做主體的、獨奏的表現。中國的樂器都有這個特色,它的音色雖然站在梧桐木的基礎上面,但個性很清楚,顆粒很清楚地直接表現出來。所以我們常說中國樂曲的音色是非常個性的,也就是這個意思。


 


  再有,音色還常體現一個較音色更基底的角色出來。過去琴人講,散音不動,像地;泛音空靈,像天;按音是人來變化它的,代表人。一個好的樂曲一定要在天地人中間得到協調。所有的古琴曲,一開始不是散音,就是泛音。最后的結束一定是泛音,為什麼,因為散音代表地,泛音代表天,代表音樂來自天地。最后好的音樂,要回歸於天。所謂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就是在說一個偉大的創作者無論多了不起,也只是一個宇宙的接受者,宇宙電場的插頭恰好插到你而已。這里體現出了中國人特殊的創作觀。


音即一切還涉及到中國音樂對下指落弦的功力講究。中國樂器有一個特色,機械功能都不強。樂器機械功能越強,人為的空間就越弱,機械功能最強的是電子琴,所以電子琴最玩不出音樂家的特色出來。中國樂器因為機械功能都不強,就靠人來控制它,各位聽過管子吧,一個音可以吹出不同的四度出來。同樣一把樂器,一個行的人彈就是好樂器,爛人彈,好樂器也變爛。就像書法,它是講究軟筆對軟紙,我心動,筆尖就會動,所以會有心正則筆正一說。年輕時會討厭這句話,認為那麼道德,后來發現是有內在道理。書法為什麼可以修身養性,你只要心沒有靜下來,手頭任何一個變化都會在筆頭體現出來。中國音樂也一樣,講軟弦對軟弓。以前過世的指揮家彭修文告訴我,他在大陸看到最好的民間胡琴家用的樂器,弓拿起來,弓毛是垂在下面的,拿起來,弓毛可以纏三匝。好處是什麼,你們有沒有用毛巾去抽人?一個道理,可以在瞬間達到最大的張力位差。而現在我發現弓越做越緊,某種意義也就是一種美學的退化。我們聽20歲的《塞上曲》,中年的《塞上曲》,老年的《塞上曲》,這樣一種因音色的變化而產生的情懷對應,必須在具體實踐中才能感受到。我曾說過,樂譜是沒有辦法表現音色的。它可以表現音高表現結構,沒有辦法表現音色。所以從譜子認知一個中國作品,可能那個原點就缺了。而這樣一個原點缺失,就會導致中國音樂里可能最重要的一塊就從根柢流失了。也容易出現一種以西非中的心理異化。我們最豐富的一塊樂譜反而是不能記錄的,想想多吊詭!但其實,樂譜是不是真正完全不能記錄呢?也不盡然,我們知道中國樂譜里附有很多指法譜,這里就有音色的表現。忽略這一塊,我們對中國音樂發展就會認識不清。


 


從音色到文化傳統


 


  如此重視音色表現,如此多元的音色表現,會使得中國合奏音樂變成怎樣,或者會使中國的樂器發展變成怎樣?中國樂器在音色表現上非常豐富而獨立。不像西方管弦樂隊,銅管、木管,只要一個族群,音色就是接近的。所以合弦時渾然一體。中國樂器音色結合不到一起,所以這樣前提發展出來的合奏音樂就和西方不一樣。


我舉一個民間曲子《中花六板》,現代人做的《空谷流泉》,用古琴、琵琶。你仔細聽,每個樂器的音色都朗然存在,合在一起又會構成一個有機整體。西方音樂要非常仔細聽,你才可以知道有幾種樂器。因為音色是疊合的。所以西方音樂發展出這樣一個合奏形式是有道理的,因為每一群的樂器音色共同凝固一起,由指揮領導大家來做音樂表達。但中國音樂不然,在一首曲子中,不同樂器間的關係是彼此之間的對話,無論是旋律對話,音色對話,你我都朗然存在。所以當我們忽略了這一點,在樂隊的發展上面,以西方的音樂觀念發展時,就會出現難以解決的問題。這就是為什麼和聲方面我們沒有西方音樂那麼美,我們把自己的優點丟掉,學對方的優點,卻學得不對勁。這也就是為什麼說再好的民族管弦樂團也是二三流的交響樂團的原因。


但是回到剛才那些古琴曲時,我們發現西方的重奏曲,要出現每個樂器都朗然獨存而又彼此照應,可以既是部分又呈現全體可能也挺困難的。觀察到這個基點,我們音樂的發展,就不會走中國民族樂團那樣一直往大、一直往和弦發展走的路線。我想提醒各位,我們往往沒能認識到自己的優點,但別人反而看到了我們的優點。許多現代作曲家很喜歡用中國民族樂器,現代音樂發展中他們不太依賴所謂結構和聲對位,而想借助西方古典音樂不能充分發揮的地方得到所謂突破。如雲門舞集《白蛇》中一段,用打擊樂配的。你會發現沒有一個樂器不是被認知的。現代音樂家這麼做有它強大的心理背景,在西方強大的、完整結構的情況下尋求一種突破時,借鑒於東方的觀念或者素材。雖然我們不見得贊成現代音樂這樣表現,反過來我們仍可以這樣問:如果今天我們不是受限於西方的結構體系時,我們是不是也能像西方現代音樂家一樣,看到我們音樂的特質。或者是重新發覺,其實我們的傳統原本就有一個豐富的系統在那里。而不是在每一次以西非中的時候,一直認為我們不如西方。當然這種說法不代表我們要固步自封,而是在談發展之前,我們有沒有停下腳步,看看自己有多少東西。免得在發展時,不僅沒把自己的東西好好整理,甚至把自己的東西丟棄。


今天雖然在談音樂專業問題,我們卻能由此看到藝術的發展、文化建構的主體性存在的重要。其實所謂傳統所謂現代,在現象上常常很復雜。往往在一個具有特質的文化體里所認為該丟棄的傳統,我們在現代文化多樣性發展中卻認為是瑰寶。在中國音樂上面尤其如此,它在發展中的確沉淀出西方古典音樂所沒有的特質。持平地講,兩個系統各有所長,那麼我們何必妄自菲薄。我們認為自己傳統就是過時,可是卻忘記西方古典音樂也是傳統,現代人談巴赫,談貝多芬,實際是在談幾百年前的傳統。但我們談民國初年,就覺得老掉牙了。其實傳統和現代,有時像一條狗在咬自己的尾巴一樣。


 


  藝術的完成和生命完成應該是達成統一的。音色中下指落弦間,既有那麼多的回饋系統在,在其中就能具現生命之全體。造型藝術的人不理解表演藝術者,為什麼每天一早就要彈同樣的東西,對他們來說,同,就意味著不能忍受。但是,中國系弘的表演藝術者會將之認為是功力的錘煉。有些藝術為什麼動人,不是因為風格特殊,而是老子外表跟你一樣,老子功力比你更深。練功的人常說一句話:有拳無功江湖走不通,有功無拳江湖走十年。


我們這個時代的藝術常常過度強調風格,卻忽視了功力。只有我們回歸到功力的錘煉時,藝術真正動人的地方才能出來。我扮花臉,扮得好不好,不在你翻兩個筋斗,我翻四個,是我一聲一出來,人家看你分量夠不夠。音色錘煉就是如此。通過這種磨練,藝術與生命結合,藝術家才會從創作焦慮的人格中得到解放。


 


 


 


 


轉載自二胡情報資訊會社http://tw.club.yahoo.com/clubs/er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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